长波浪、高跟鞋、外滩27号的金花是她,头发蓬乱、工服灰暗、暴风雨下的狂花也是她。唐嫣说,小汪身上有野蛮生长的活力,像“打不死的小强”,那种朴素的生命力是一个女生不同阶段的美。 制图:张继
关于电视剧《繁花》,社交平台有个话题“×天前和×天后看繁花”,意指随剧情而变的观剧心理。数千万阅读量的话题下,热门第一条对唐嫣不吝赞美。“刮目相看”“王家卫用对了唐嫣”“人生角色”等评价一时占据主流。
时间倒回《繁花》开播前,王家卫还在对画面精雕细琢,几乎没有演员看过全片。导演的一贯神秘、情节的隐而不宣,让大家在路演时都不敢轻易剧透细节。大众观望,主创也在等待,等这部拍摄了三年的电视剧在播出后“响”还是“不响”。
本报专访唐嫣那天,她正处于这段等待期,等“汪小姐”为大众认识,等《繁花》被观众认可,也等待更多人给演员唐嫣的最新判词。对一些问题,她表示“时候未到”,但有三件事是彼时便确凿无疑的:她说“美”是多维的、多向的;她说《繁花》于目前的自己是无可取代的;她说“汪小姐”这个角色有一部分留在了唐嫣身体里。
《繁花》播到现在,至少“汪明珠”的名字在许多人心里“碰碰响”了,不只是因为这个看来娇俏俏的姑娘在暴风雨里高喊“我要做自己的码头”,也不见得是为她自立门户后开出第一单而折服。“汪小姐”能撬动人心的魅力,很多时候在乎一种“明天感”,是在丛林法则里始终相信明天会更好的明媚敞亮;是在穿透了鎏金色调和浓烈光影后,人们在唐嫣的“汪小姐”身上看到了一个上海姑娘能拥有多么阔达的精神世界。
从未见过的自己
剧组第一次官宣阵容时,外界不无愕然。“汪小姐”,一个在原著里命途坎坷又带着“人情复杂、万事纠葛”肉感的角色,到了电视剧该怎样呈现,是照样凌厉还是温柔善待,没人猜得到王家卫的底牌。
问题到了唐嫣这儿,演员答得辩证,“她让人心疼又让人欣赏”。心疼她依然风吹雨打、起起落落,欣赏她“有韧劲、有冲劲、有担当、至真至情、拿得起放得下、敢打敢拼……有很完整的人物成长线、丰满的表现维度,几个标签不足以形容”。一时怜惜给角色,“善待”则是角色与演员共享的。尤其,王家卫爆改后的“汪小姐”,打开了唐嫣从未见过的自己。
1988年,“汪小姐”的青葱岁月,姑娘上外毕业后,顶替父亲进了外贸大楼,生命和日常的基调都有些高亢。“戴尼龙袖套和半截的绒线手套,啤酒瓶样厚底近视眼镜后面,一点青涩、几分较真、风风火火,都是妈妈那辈人年轻时的样子。”拍摄间隙,唐嫣给家里打视频,手机那头的妈妈脱口而出,“灵,登样”,两个沪语用词都是漂亮的变体说法。“真的很美。”唐嫣说,萌新的“碰哭精”、众星捧月的“汪小姐”、暴风雨里成长的“虹口小汪”、自立门户的“汪明珠”,“一个造型有一个造型的美感”。
毋庸置疑,美,对于女演员而言是天赋。因为形象优越,还在中戏上学时,唐嫣就被张艺谋选中为雅典奥运会闭幕式“北京8分钟”的“奥运宝贝”。但也无法否认,美或者说表面的颜值这桩事,在众声喧哗的互联网时代,是让很多女演员态度微妙的“资产”。
《繁花》剧组的邀约递来,唐嫣并不讳言那是难以置信的。更让她惊讶的事发生在与王家卫的初次见面,“聊天中,导演一直让我别给自己太大压力,许多话让我感觉他已经非常了解我了”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天也像是契机、一个让演员唐嫣自我审视的契机,王家卫导演为什么找到她、他看到了她哪些特质……她把寻找的答案放到“汪小姐”身上,最终,长波浪、高跟鞋、外滩27号的金花是她,头发蓬乱、工服灰暗、暴风雨下的狂花也是她。
演员本人说,妆造只是角色内心的外化,“小汪身上有野蛮生长的活力,像‘打不死的小强’,那种朴素的生命力是一个女生不同阶段的美,我全盘接受”。
恩师王家卫
上世纪90年代初,唐嫣还是个小姑娘。彼时的她观察家乡的视角,肯定和成年人汪小姐有所区别。饶是如此,唐嫣很笃定:“《繁花》里的一幕幕似曾相识,代入感太强了。”
有些亲切感由“硬件”营造。第一次走进片场搭建的进贤路,唐嫣为眼前的“神还原”兴奋不已。弄堂、烟纸店、自行车、路牌,先映入眼帘,随后移步换景,几乎步步有惊喜。棒头糖、“老坦克”、缝纫机、热水瓶、磕掉了边缘搪瓷的痰盂罐……细节太多了,演员们刚进片场,看到这个东西也有,那个东西居然也有,惊呼声此起彼伏。剧组也请来当年外滩27号上班的初代白领们给演员讲课,城市的记忆与个体人生温柔重合,“开机时自然而然就入戏、入情了”。
许多观众达成了共识:《繁花》就要看沪语版。一则沪语是片场用语,声场的远近、轻重乃至气流都是与表演一脉相承的;二来沪语作为母语,揭开了演员们本能式反应、潜意识表演。唐嫣承认,家乡话是迅速进入角色内心的秘钥,“看着剧本,就会自动切换成上海话,从未有过”。沪语不仅带来亲切感,许多文字下的潜台词也跟随上海话独有的表达平添意蕴。演员形容台词为“千层蛋糕”,写来与普通话一样,但在气息和顿挫的发音背后,“方言的习惯带着心照不宣的暗号”,让演员和角色卷起岁月乡愁的记忆,化在烟火气里等待观众前来相认。
但方言并不只是“解除封印”“降低难度”的,尤其对唐嫣。上海话本就语速轻快、雀跃,“汪小姐”快人快语,情绪一上来,台词几乎没有气口。后期重配普通话版本时,同组演员替“汪小姐”暗暗叫苦,唐嫣深呼吸,“唯一办法,就是在话筒前投入地、全身心地再演一遍,用普通话再感受一遍汪小姐”。
在唐嫣眼里,自己“卷”自己,是《繁花》剧组的常态。她将王家卫视作“恩师”,“导演会根据我们在镜头前的表现不断深挖,听他讲戏常会有醍醐灌顶的感觉”。有这样亦师亦友、善于挖掘演员潜能的导演在,拍戏便是大家最享受的事,收工反而成了让人黯然的一刻。“每天收工,很多人舍不得离开,怎么就结束了呢,都意犹未尽。”于是,有了吴越主动拖堂、被导演抓包后顺便补拍的幕后花絮,成就的却是“小汪”含泪收下师父邮票集,为岁月珍贵情深意长掬一把泪的动情场面。
生命的痕迹
《繁花》整整拍了三年,“杀青多”是网友的玩笑辞令,但摆在演员面前的难题很现实:怎样接戏?妆造和道具的衔接交给剧组工作人员,人物状态怎样保持一致考验着演员。外型上看,不能胖、不能瘦,就连多几条皱纹都会被高清的镜头捕捉;更要紧的在眼神、在心境。
生命会在岁月里留痕,可对一部剧的同一个角色,演员需要“无痕”,藏起自己在真实岁月里的痕迹,抹掉其他剧组角色带来的痕迹。“我可能没有这样的难题。”唐嫣说,“因为过去三年里,我全身心投入,我的情绪事实上是被汪小姐牵着走的。难过着她的难过,欣喜着她的欣喜。”此话听来轻松,可稍稍咂摸,很容易分辨个中五味杂陈。都说女演员“花期”宝贵,三年只接一部戏,三年只跟一个角色死磕,时间的洪流会带来也会带走许多人和事。唐嫣不说选择,只谈值得。
王家卫导演是恩师,外界只道他把唐嫣带到了作为演员的新境界,但演员本人说:“他给我上的最重要一课不单单是表演,而是人生。演戏是演另一个人的人生,在剧组与王导聊天时,常常好像走进了人生课堂。”她把对手戏演员看成“高山”,是自己戏里戏外的贵人。饰演金花科长的吴越、饰演范总的董勇都是演技精湛的前辈,“跟他们对戏,压力不小”;虹口码头的工头范志毅从足球跨界来客串一把,“他的表演状态很自由,而越自由越厉害,一样是挑战”。故事里,师父、范总、工头都是角色的贵人和革命战友,“戏里,他们帮我从‘汪小姐’蜕变成真正的汪明珠;戏外,他们帮到我唐嫣,让我知道,对手戏演员强,我也可以遇强则强”。
还有些痕迹潜移默化着留在了生活里,变成唐嫣的一部分。“‘小汪’行动力强,生命力饱满,一言一语都像是上了倍速的。”忽然一天,唐嫣在家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快了,以往洗漱、吹头的时间几乎压缩了一倍。“过去的三年,我全都是汪小姐,身、心、灵结合一体,我不认为自己是唐嫣了。”
汪明珠的故事还在继续,演员唐嫣也是。1983年生于上海,唐嫣在《繁花》开播时40岁了。“《繁花》让我更热爱表演。”三年打磨,愿她像“汪小姐”那样,跳脱纠结的混沌、穿越繁花迷人眼,在演员这条路上真正抵达“不惑”。(记者 王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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